黄老师,你在哪里?--李军旗
发布日期:2012-12-06 阅读:6157次
黄老师,你在哪里?
李军旗
如果说学生怕老师的话,最怕的可能要算班主任了。我在广益中学上初二时,黄泽均老师走进了我的视野。她梳着一对又细又长的辫子,一双大眼睛有点鼓,身材中等,不胖不瘦,几分学生气让人亲近;她神情庄重,语言和气,说话带有丁点儿乡音,抑扬顿挫给人以信任,让人又觉得她有几分老到。只要她走进教室,目光一扫,我们班的“鸦雀”们顿时无声。课堂上,她追溯“文成公主,昭君出塞”,历史的脉络开始在我的脑海时隐时现;她播种“南湖船”、“遵义旗”,我学着思考,领悟珍惜;她吟诗诵词,我感受到了民族文化的源远流长;她告诫人生真谛,积蓄了我成长的力量,知乐、知礼、知忧。这样的班主任老师,让我们多少有几分敬畏。
让我真正认识她还得从学校组织观看的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电影说起。那时要看场电影很不容易,得到山下的上新街电影院去看。那天看完电影,同学们都很兴奋,上山的路上撒满了三三两两、叽叽喳喳的返校学生。途中,黄老师问我看了电影有何体会。我只说了两个字:“好看。”黄老师见我有点拘谨,就主动和我交谈。她兴致勃勃地给我讲了她的观后感。从《史诗》的整体构思,舞蹈动作的编排,音乐歌曲的组合,器乐音响的配置,朗诵串词的衔接,舞姿舞步的创新,演员阵容的强大等方面,都作了详细的描述,不时还用形体做了演示。她讲得神采奕奕,娓娓动听,我听得如痴如醉,非常惊讶!这时的黄老师完全不只是一位教书先生,简直成了一位相当专业的文艺人士,让我崇拜得五体投地。她让我对未来的学习生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我们班有个同学的家长在外地工作,每月的生活费都是寄到黄老师那里。有时汇款不能按时到达,黄老师总是及时地替他把伙食费垫上,从不让自己的学生着急尴尬。这位同学曾经告诉我说;“黄老师就像他妈一样。”
我们这个班只有8个女同学,参加学校组织的文体活动,黄老师从来都是调动全体女同学都参加,课余时间还亲自给我们挑节目、安排排练、选配服装。运动会的女子接力赛集体项目,年级的参赛人数都是按我们班的标准定的。其它班的女生可以优中选优,而我们班就得全体出动,虽然很吃亏,但黄老师总是在赛前陪着大家练交棒接棒、起跑冲线。有老师“扎起”,我们也信心满满。
有时,为了给学生排练、演习、辅导,黄老师要工作到很晚才回家。有一次回家后,两个孩子罗丹、罗二娃怎么也找不着了。最后才发现,姐弟俩在桌子下面睡着了。原来,孩子们饿了,看见别人家吃晚饭,就在筒子楼宿舍里这家转到那家,最后又累又饿地倒在了桌子下面。
有一年,学校组织到花溪公社支农劳动,时间两周,中间不放假。那时,黄老师的小孩未满周岁,还在吃奶,她竟然将孩子带到了农村,白天把小孩放在农民家中,带着学生们挽起裤脚下田,拿起锄头上坡;晚上还要检查学生们睡觉后,才去照顾自己的孩子。当地的农民很感动,夸这个女老师了不起;学校领导也说她是个工作狂,而我这个懵懂小女生当时没有太多的感觉。很多年后,当我为人之母时,才体会到其中的滋味。作为母亲,需要何等的坚强才能支撑下去啊!我肃然起敬了。在这样的学校环境中,有这样的老师陪伴,作为学生,我很满足,而这样的快乐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1966年下期,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被迫停课了,我回到了家中。一天上午,我听到外面很吵,跑出门一看,见几个我们学校的老师,被捆着手,连成长串,胸前挂着牌子,脚步踉跄地被人拖着游街。女老师的头发都被剪得癞巴癞巴的,其中就有黄老师。
我怒火中烧,跑过去就喊:“要文斗,不要武斗!”一个学生跑过来指着我说:“小崽儿,过去!哈儿打到你又说是武斗。”我愤愤地说:“你还知道打人是武斗呀!”望着那串被人拖走的背影,我的脸涨得通红,怎么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呀!
第二天一早,我跑回学校,翻窗进了我们班的教室,在黑板上写了一整版极具报复性的文字;写完之后,还觉得不过瘾,又画了插图,有的地方还点上着重号,然后才回家。正当我得意忘形的时候,我却为这一行动付出了代价:我被“勒令”返校,“荣幸”地成了黄老师的陪斗。黄老师沉默无语,我却桀骜不驯,左说左对,右说右对,也不管这样的举动,是替老师出头呢,还是给老师增添更大的麻烦。后来我被警告:“再拗,把你的头发也剪了!”黄老师为了保护我,不停地示意我不要讲话,并一再声明,她所有的行为都与学生干部无关;如果学生干部有什么错误言行,责任都在她。她不停地给他们说好话,求他们放了我。我咬着牙齿,含着泪花,不再开口了。
都说快乐的时光稍纵即逝,而痛苦的忍耐漫长久远。不知过了多久,“复课闹革命”开始了。尽管黄老师的头发还没有完全长齐,她却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回到我们班,目光依然充满了爱意。她语重心长地给大家讲读书的重要性,希望每一个学生都能抓紧青春年少好时光,学有所成,并拟好了一份学习安排,期盼能得到实施。
一天下课后,黄老师叫住了我,要求我昨为班干部,配合学校老师搞好复课。当时,我很任性地说:“不!他们不是说我们是‘反革命’吗?”黄老师语重心长地说:“他们都是学生,千错万错也不是他们的错,你和他们是同学,大家要一起进步,有些事情需要时间来判定,但学习是无论如何不能耽误的。”我清楚地记得,黄老师说这番话很动情,眼里泪光盈盈,看得出她真的一点都不责怪学生,因为她爱他们。我哭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年后,我才真正地明白黄老师坚守的是传道、授业、解惑的师道之魂,忠诚的是为人之师,诲人不倦的师道之责。有篇课文是这样写的:为什么我眼里总是含着热泪,那是因为我深情地爱着这片土地。饱含热泪的老师,把她最深沉的爱献给了她的学生!
离开学校那年,我去办理离校手续,我找遍了学校能找的地方,却没能见到她。后来,听说黄老师已经调离;再后来,听说她家住长沙,我和同学们专程去找过她,还是无果而归;广益中学召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40周年纪念会”时,我满怀期待地向所有可能知道她消息的同学打听,却仍然消息杳然,不见她的踪影……
40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都淡忘了,但对黄老师的记忆却还是那样鲜活,从未被尘封。我千万遍地呼唤:黄老师,您在哪里?你的学生想您!只要有一点点消息,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会飞越关山,立即来到你的身边,把我的满腔爱意和满眼的泪花洒向您;否则,我将不能、不会、不敢安眠!
2012年9-10月
(作者系初67级1班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