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的位置:首页  >>  校友会  >>  文峰塔之恋

小草,在岩缝中生长

发布日期:2012-05-16 阅读:3596次

 

小草,在岩缝中生长
(报告文学)
特约记者 江萤
野草,扎根在贫瘠的土地上。它沐浴着雨露阳光,吸吮着大地的滋养,顽强地默默生长。它虽然有些寂寞,但从不背叛自己:冻不死,冲不走,烧不尽,踩不烂……人们赞美松树的品格,更敬佩岩缝中长出的小草……                                   作者题记
 
他,身高不满一米六,体重不足50公斤,小脑袋,娃娃脸,唇髭稀疏、柔细。看上去,不过20几岁,实际上,年满37。比他小10几岁的青年总是叫他“小张”,他多次提出“抗议”。
1982年7月,他结束了4年的大学生活,在成都农机学院毕业了。面临毕业分配,不少人紧张地进行着“地下活动”,角逐,竞争,大有拼死一搏的气概。他却悄悄地递交了申请:到“三州”去,到祖国和人民最需要的地方去。当高音喇叭里连续几天播送出他的名字,谁也不认识他,除了他的老师和同班同学。他像一株无名的小草。
小草在阳光和冷雨中长大
5岁时,父母把他寄养在千里之外的农村二婶母家。将近7年,他受尽了堂嫂的虐待。堂嫂自私、褊狭、乖张。打猪草、洗尿片、背孩子、捞柴、烧火……凡是他能做的,都叫他做,一刻也不让他停息;稍不如意,辱骂,殴打象冰雹一样落在他的身上。
一天夜里,堂兄从磨坊收工回家。堂嫂为了慰劳他,特地煮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挂面。堂兄坐在桌边,津津有味地吃着。善良的堂兄也许太累、太饿了,他没有发现旁边的堂弟:他正呆呆地望着他,咽着唾沫,目不转睛。他已经吃过晚饭,但没吃饱。侄儿、侄女常吃白米、白面,他跟大人一样吃包谷、红薯,常常饿着肚皮。他正神往着香气扑鼻的面条,一记耳光蓦地落在他的脸上。堂嫂骂骂咧咧,扯着他的耳朵,强迫他上床去睡。他只哭了一声,因为哭声总是招致更剧烈的皮肉痛苦,他不敢哭。他躺在被窝里,无声饮泣,饥肠辘辘……
清早,他饿着肚皮到溪边洗尿片。他敲开薄薄的冻冰,寒气逼人,他实在没有勇气把小手伸进去。他瑟缩着,撮着尿片在溪水里荡了几下,提回来晾在绳子上。堂嫂给自己的幺女儿换尿片时,发现上面的黄斑,对他又是一顿黄荆条……
7年寄居农村的生活,培养了他柔韧内向的性格。他像一株小草,在石缝中艰难地成长。
12岁时,父母终于把他接回了重庆。整整6年的中学生活,他是多么幸福啊!老师是那样的和蔼可亲,同学是那样亲密无间,他再也不遭受打骂了。他有6个弟兄,5个在读书,父母只有微薄的收入。3年高中住读期间,他一直享受最高标准的人民助学金,从没交过一分钱伙食费;冬天来了,班主任老师见他仍然穿单裤、打赤脚,就把棉裤和胶鞋送到他的手上,对他说:“这都是劳动人民创造的。人民养育了我们,我们要努力学习,掌握好为人民服务的过硬本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人民”,这个崇高的字眼在他幼小的心灵中播下了种子。他的学习成绩在全班一直名列前茅。
只有一件事 他没想通。他曾经有一位尊敬的班主任,慈祥、和蔼,他教他做一个新中国的好少年。有一次,这个老师出了一个作文题:《记一个我最敬爱的人》。他同全班绝大多数同学一样,写的是这位尊敬的老师。作文交了,校长来了,他对全班同学说:某老师是右派,你们要同他划清界限。今后他来上课,不准喊“起立”、“敬礼”。
某老师来了,神色安详。按照惯例,他等着值日生喊“起立”。同学们直瞪着他,教室一片肃静;某老师把目光落在值日生脸上,值日生低下了头。啊,他突然明白了!他哽咽着说:“同学们,我是右派,没有听党的话,你们不要象我这样……”泪花在某老师眼眶里转动。同学们哭了,他也伤心地哭了。当时,他不到13岁。他天真地想:某老师也有一个凶狠的堂嫂吧?她是谁呢?
在广益读高中的3年,是他一生中决定性的阶段。他的班主任是校团委书记,一个年轻有为的党的优秀工作者。他始终把对青年的前途、理想、人生观教育放在重要的地位。他推荐同学们阅读《钢铁是怎眼炼成的》、《牛虻》、《人的一生应该怎样度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他把同学们带到渣滓洞、白公馆参观,请来《红岩》作者罗广斌同志给同学们做报告;他搜集各种名言、警句,写在教室里的小黑板上,频繁更新……啊,那是多麽幸福的时代,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他同许多同学一样,小本子上记满了指引自己生活航向的格言,他把保尔“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的语录背得烂熟。
可是,春天也有寒流。
他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各方面表现突出,成为团支部的重点培养对象。他不是团员,团委书记却让他给同学们讲青年修养课。在一个春光灿烂的日子里,他同全班同学一起,参观了红岩村革命纪念馆后,围坐在如茵的草坪上。他同一个姑娘一起被通过入团了。校团委把新团员的名单报上去了,区团委批下来的却只有那位姑娘。原因是他的父亲有“历史问题”。团委书记找他个别谈话时,似乎有点难以启口。这位青年思想政治工作的模范耐心地开导他,安慰他,鼓励他,他的话像涓涓细流注进他的心田。他虽然感到委屈,却没有抱怨。
生活好像有意跟他为难。1963年,他高中毕业了。他满怀信心,幻想进大学继续学习,将来当科学家,工程师,为人类做出较大贡献。没想到,高考前夕,班主任突然通知他:因患脾脏肿大,不能参加高考。他哭,没用,这是经过高考体检委员会复查的最后结论啊。
全班35名,18名考进了高等学校,他这个高材生却只有回到家里养病。他怎么会甘心呢?读书是他的生命呀。医生们说,脾脏肿大是不治之症,他不相信,翻遍了能找到的所有医书,大失所望。他仍不死心,买了一本《保健按摩》,天天早晚坚持锻炼,一边给一个集体五金厂雕刻刀把上的花纹糊口,一边复习功课,准备第二年参加高考。
一年后,他再到医院检查时,什么病也没有了。他以为是医生去年误诊,愤怒地写信向重庆市高考委员会控告。回信说:“事物是发展变化的,也许你在这一年中采取了什么特殊的治疗措施……”
1964年,他终于踏进了渴慕已久的高考试场,接受祖国和人民的挑选。他哪里知道,在阶级斗争日渐升级的社会环境里,他这个“先天不足”的考生早被剥夺了上大学的权利。他面临生活的十字路口。
他早已厌倦了在小刀把上雕刻花纹的平庸生活,更不能忍受居家待业的苦闷。保尔的话时时策励着他:“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他羡慕轰轰烈烈的斗争生活,渴望建功立业。这时,毛主席发出号召:“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毛主席的话点燃了他胸中的火焰。他决定到农村去,经风雨,见世面,为改变农村一穷二白的面貌出力,用自己的知识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他不顾母亲的阻挠,同弟弟一起,从家里偷出户口,拿到街道办事处报了名,加入了上山下乡的队伍。
稚嫩的小草从岩缝中探出了头,它兴奋地向往着广袤无垠的新鲜世界。它还不知道,严酷的大自然将会用什么来迎接它。
小草在风雨中磨练
1968年6月。深夜。在邻水县人和公社大板沟林场,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庄稼地里巡行。他披着蓑衣,提一根木棒,守卫着林场40亩玉米、红薯,不许野兽糟蹋。他时而驻足凝神谛听,警惕地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异响;时而轻轻地迈开脚步,深情地扫视着眼前茂盛的庄稼。夜露沾湿了他的头发,挂在他的眉梢,他毫无倦意。
这里,洒下过他的汗水和战友的鲜血。3年多前,这还是山羊、野兔、野鸡、刺猪的世界。一人多高的茅草、缠绕马桑树的荆棘密布的坡坳,秋风萧瑟,杳无人烟。1964年10月,他同32名场员(其中,19名来自山城重庆)一起,披星戴月,迎寒风,踏严霜,经过连续5个多月斩棘披荆的艰苦奋战,开垦出了这一片荒芜了50多年的沃土。荆棘曾划破他的衣衫,霜风曾冻裂他的肌肤,磨破的血泡染红过他的锄把……播种、耕耘、收获,他的双手结满了又厚又硬的茧巴,一百来斤的担子压在他90多斤的身架上,他也能健步如飞。特别是,他开始体味到人生的复杂矛盾……
一座新坟躺在他的面前。那是他的一位亲密战友,10天前被罪恶的武斗枪弹夺去了生命,永远安眠在这遥远的异乡。在那个惊心动魄的日子里,为了维系风雨飘摇的林场,他们贯彻毛主席“抓革命,促生产”的号召,到15里外的公社运米。途中,包谷林里突然飞出枪弹……他也被抓去,绑在公社小学的房柱上,遭受暴徒的鞭笞和辱骂。他们有什么罪?!
星月交辉,银光泻地。晚风中,一株幼柏在坟头骨立。
场员们慑于武斗的恐怖气氛,纷纷逃离林场,场领导也回家经营自留地去了。这个深山孤庙似的林场位于两县交界之处,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里,它仿佛一个弃儿,无人光顾。知青们劝他一同回重庆,他拒绝了。他像一只苍鹰,眷恋巉岩和山林,不肯远离林场的几十亩庄稼,那是全体场员的汗水辛勤浇灌的,怎么能任随野兽践踏呢?公社划给林场管理的数百亩山林和林场的房屋、家具都是集体的财产,更不能容忍强盗的洗劫啊。他留下了,同两三个知青一起,坚守着自己的阵地。
他独自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在林场的知识青年中,他年龄最大,文化最高。他象大哥哥一样关心着小青年们。篝火旁,他给他们谈理想,讲人生的意义,小青年们听得深夜不肯离去;出工前,他给小同学安锄把、磨砍刀;劳动中,他总是把脏活、重活留给自己……他的实际行动赢得了大多数知青的信任、拥戴,他们的知心话总爱向他倾吐。到场初期,他倡议成立了青年开荒突击队,他被选为队长;林场团支部改选,入团不久的他以百分之百的选票当选为团支部书记。可是他竟被诬“夺权”、搞“五弟兄”小集团。突击队长职务被撤销了,团支部改选结果被宣布“无效”,篝火旁的谈心会变成了组织“小集团”的黑会……对这些,他没有耿耿于怀,一如既往地为林场工作献智、出力。他在日记中写道:
“工作中要注意多请示、汇报,多同别人商量,切忌‘老子天下第一’,独断专行。”
“既要充分发挥少数积极分子的带头作用,更要注意团结大多数。”
由于顶撞了一位大人物的官僚主义,他受到迫害。1966年6月8日,以他为主要打击目标的区、社联合工作组进驻林场。在工作组的组织、发动下,林场贴满了对他进行人身攻击、侮辱、诬陷的大字报。工作组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查,比较客观地对他做了结论。那位大人物竟大发雷霆,责骂工作组长“立场不稳”、“阶级界限不清”。他亲自带着特派员耀武扬威地来到林场。他在全场大会上进行了一番辱骂性的讲话后,指着特派员的手枪威胁说:“要不要给你立个案?!”同时,他另外派人搜查他与朋友间的来往信件。一封封白纸黑字的私人信件袒露着他坦白的胸襟:
“我有缺点,有错误,但绝不是反党。我的一言一行都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我坚信,党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事实终究会澄清的。”
“从下乡的第一天起,我就把我的一切献给了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事业,我怎么能因为这一点小小的误会就躺倒不干呢?!”
“‘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任何打击都不能动摇我忠于党,忠于人民的坚强信念。”
……
那位大人物仍不死心,责令特派员将工作组定性为人民内部矛盾的材料无限上纲成八大罪状,划成了敌我矛盾,送交县公安局。另一位更大的人物对林场工作的一封批示信中说:“要注意策略。在正式履行法律手续之前,切莫打草惊蛇……”
这都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许多情况他是事后才知道的。当时,知青们为他着急,担惊,他微笑着安慰他们;许多人的思想变消沉了,他苦口婆心。在那些风风雨雨的日子里,他也有许多不眠的夜晚。愤怒、委屈、痛苦偷偷袭击过他,但他从来也没有沉沦。他主动向领导汇报思想,把自己的日记交给工作组长;他更加拼命地阅读马克思主义的书,默默地不断进行自我解剖、批判。在昏黄的煤油灯下,他伴着松涛,苦读了《共产主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共产党宣言》、《马、恩、列、斯论共产主义》、《哲学的贫困》、《反杜林论》、《国家与革命》、《家庭、婚姻、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自然辩证法》、《毛选》四卷……等十多本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写下了十几万字的读书笔记和日记。崖畔的青松记得他,他常在松下映雪读书;山涧的溪流认得他,他习惯在溪边沉思,记下一页页从未间断的日记。读书、内省、实践,他迈着坚实的步伐,行走在艰难的人生道路上,仿佛感到“自我”的消失。
啊,岩缝中的小草,霜雪没有冻坏你苍白的嫩芽,风雨没有摧折你柔细的叶茎,你在岩缝中顽强地生长!
小草在寂寞中摇曳
1969年3月,公社宣布撤场插队。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4年半的林场了,就要离开自己患难与共的战友了,他真有点不习惯。林场的山水草木,房舍小路,无一不牵扯着他的心……
他同弟弟一起,在一个穷困的生产队落户了。从林场的集体生活到生产队的个体生活,这是一个巨大的变化,他很不善于适应。别人在坡上拄着锄把聊天,以便蓄积精力,在自留地上冲锋,他却象在林场一样,一刻也不停地拼命劳动。收工后,他累得象一滩泥,还不得不挣扎着挑水煮饭。柴、米、油、盐很快困住了他,他决心闯出一条路来。粮食不够吃,他把老白菜叶子煮烂充饥;他没有任何经济外援,他就自己找油盐钱。他在场镇上卖过煤炭,他供销合作社当过脚力,还学过木匠,种过生姜,他把自己种的生姜挑到100多里的邻县去卖,被市管会人员没收,深夜流落街头:求宿时,他受尽凌辱……凡是可能挣钱的门路,他都尝试过。贫穷的农民们吃过的苦,他都吃过;甚至农民们没吃过的苦,他也吃过。他的理论根据是鲁迅先生的一句话:“第一要生存……”
可是,他越来越感到厌倦,正像5年前在陋塞的小屋里雕刻小刀把花纹一样。生活真会跟人开玩笑。5年前,他正是为了冲破那种平庸生活的囿限,来到了广阔天地;5年后,他在广阔天地的一间更加简陋的房舍里,运动圆刨,精心制作着一只小小的粪舀……他常常孤独地依着门框,仰望蓝天,思绪万千……
一只苍鹰从大板沟林场方向飞来,旋即又回身滑去。它眷恋山林和巉岩,不肯远离。他深深地怀念着林场如火如荼的集体战斗生活,怀念那位纯真的姑娘……他们虽然没有表白过爱情,却是那样心心相印。篝火旁,他们促膝谈心,她深情的目光把他久久注视;煤油灯下,她为他扭伤的肩臂扎银针,一同学习《青年运动的方向》;他要远行了,她给他买了晕车药,把他送到车站,千叮万嘱……特别使他感动和后悔的是,在他受迫害时,她不顾工作组的高压,首当其冲,理直气壮地替他辩护,奔走、抗争,他却批评她不该同工作组作对,差点把她气哭了。现实比他的理论更有说服力,她对他的说教产生了怀疑。在信仰和理想的天国中,他是强者;在世俗的生活和现实的斗争中,他常常显得无能为力。他们的心逐渐疏远了。撤场前夕,他固执地要到这个“屙屎不生蛆”的穷队落户,说什么那里田土面积宽,利于发展;又穷又白,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她自然说不过他,只好含着泪同他告别,自己在另一个生产队落户。湖水隔断了她的音讯……
对人生意义的思索日益频繁地折磨着他:难道我就这样象一个普通农民一样,为经营自己的安乐窝消磨一生吗?!这真是不可思议啊。他向自己朝夕相处的弟弟诉说,弟弟却一心沉溺于文学创作的学习;他在知识青年先进事迹的鼓舞下,倡导成立了科研小组,第一次引进了水白菜,第一次成功地使用了杀灭稗草的农药……可是,他觉得这都不能迅速改变生产队穷困的面貌。他向队长提出搞农副产品加工,走以副养机、以机促农的道路,队长却说那是费力不讨好……茫茫天地间,荷戟独彷徨。
他再也不能忍受这种孤寂无聊的生活,他要奋起,他要进击!他在日记中写道:
“昏昏噩噩的人们好像亿万个分子在作无规则的运动,它们虽然互相发生着影响,但各分子之间的作用力抵消后合力为零。只有在电场力或磁场力影响下,它们才会趋向一个方向,产生一个合力,这个合力就是在马列主义指引下,推动社会向共产主义前进的动力。一个人的一生,只有当他对社会发展起了推动作用,才有意义。”
他终于解开尘封的书,首先找出他最喜爱的《自然辩证法》。导师精辟的论述深深地吸引住他:
“无限时间内宇宙之永远重复的连续更替,不过是无限空间内无数宇宙同时并存的逻辑的补充……。这就是物质在其中运动的永恒的循环,——这个循环只有在以我们的地球年代不足以为量度单位的时间内才能完成它的轨道:在这个循环中,最高发展的时间,有机生命的时间……是非常狭小和短促的;在这个循环中,物质的任何有限的存在方式,……都是暂时的。……”
 啊,宇宙原来是这样博大,历史是这样的久远,以致整个人类的历史在它的胸怀也不过是短暂的一瞬!他强烈地感到“自我”的消失……鸡叫了,他还在伏案阅读:
“这是一个人类前所未有的最伟大的进步和革命,是一个需要而且产生了巨人——在思想能力上、热情上和性格上,在多才多艺上和学识广博上的巨人时代。……他们的特征是他们几乎全都在时代运动中和实际斗争中生活和活动着,站在这一方面或那一方面进行斗争,一些人用笔和舌,一些人用剑,而许多人则两者并用。因此有了使他们成为完人的那种性格上的完满而后坚强。书斋里的学者只是例外;他们不是第二流或第三流的人物,便是生怕烧坏了自己手指的小心翼翼的庸人。”
东方发白了,他还在伏案疾书:
“资产阶级革命时代的伟人们那广博的学识,完美的性格,坚强的意志和英勇的实践使我深深的敬佩和激动。事实上,在19世纪到20世纪又出现了一个更加伟大的革命时代——无产阶级革命的时代。这个时代也产生了更多的、超越于前一个时代不知多少倍的伟人,他们就是无产阶级的革命导师和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我要象他们那样学习、生活和战斗。”
啊,寂寞中的小草把自己渺小的躯体熔化到整个大自然的生命之中,苍苍众生为个体的生存而苦苦钻营是多么可怜、可笑!
小草在瘠土中生长
1975年春天的一个傍晚,他风尘仆仆地出差归来。打开带锈的铁锁,推开房门,一股腥臭迎面扑来。屋内,柴草狼藉,屎尿遍地,难以落足;一只小猪躺在灶旁的柴草堆里,哼哼唧唧。他因为常常早出晚归,就将门脚锯了一个小洞,以便自己喂的鸡子早晚自由出入;回家睡觉时再用石板挡住洞口。这次出差前,他把鸡全捉到场上卖了,堵严了洞口。不知怎么,小洞大开,给邻居家的鸡狗大开方面之门。
他撵走了小猪,仔细清扫了屋子。坛沿水早干了,泡酸菜发出腐臭;破床席上,他皱着眉扫出一堆老鼠屎……洗了锅,点上火,他揭开水缸盖,舀水煮饭。——一只死老鼠躺在水瓢里。蓦地,他一阵恶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夺眶而出……
两年前,同他一起落户的弟弟调到县文化馆去了,他独守空屋。热心的人多次给他介绍对象,他都拒绝了。他象陀螺一样,为生产队的副业加工紧张地旋转,没有闲暇考虑个人问题,更怕妻室儿女拴住自己的手脚。从1970年下半年开始,他好容易说服了生产队主要干部,从一台面机起家,用了4年多时间,为生产队挣了价值6000多元的家产,赢利数千元。长期以来,加工坊的会计、管理、采购、机器维修,全由他一人承担。他起早摸黑,废寝忘食,付出了一个普通社员3倍的劳动,十倍的心血,但由于生产队管理制度不健全,他却只取得比他们更低的报酬,他这个单身汉竟已欠债200多元。他吃的是草挤的是奶啊。唉,也怪他太缺乏生活经验:本队社员来加工坊买面和加工农副产品,总是赊账;时间一久,赖账的不少。他一气之下,把记着欠账的本子撕得粉碎。这些冤枉债当然只有记在他的名下。
他不是没有摆脱困境的机会。1970年初,国家铁路局第一次来公社招工,大队推荐了他,因为父亲当过国民党的县长,他失去了这个机会,1970年9月,大队要他担任民办教师,他正迷在生产队面坊里,想到弟弟立志文学创作,对生产队的事不感兴趣,而且其他一无所长,就让弟弟取代了他。1975年初,母亲根据国家“三招一”(一家3个知青中,可招回1个)的政策,考虑到五弟下乡不到3年,当时正被借用在他落户的那个县的川剧团当小提琴手,就决定让他参工。他拒绝了。因为五弟年幼体弱,比他更需要回到母亲身边。母亲见他下乡10余年了,现在仍然毫无调出来的希望,年届30连女朋友也还没有,忍不住痛哭了一场。
他也并非完人,更不是“完全”、“彻底”的英雄。他是骑虎难下,逼上梁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次出差,他是到重庆给生产队购置变压器。临行前,队委会上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晚上,队长通知他参加队委会。凡是研究加工坊的事,他总是被邀请列席。他来到会议室,人已经到齐了。大队党支部书记首先宣布:由于队委意见不统一,变压器不买了。他吃了一惊!昨天,他们不是已经同意了吗?明天就要出发了,为什么又陡生变故?几年来,柴油机动力的弱点使他伤透了脑筋,好不容易说服了队里的主要干部,决定用电机取代,可现在……一个队委发言:
“我们队白手起家,办起了这个年利润1000多元的加工坊,已经很不容易了。我看不必再搞什么新花样了。”
他据理力争:
“这不是‘新花样’,是生产队发展的需要。我们已经对附近的几个加工坊的业务情况和群众的需要进行了详细的调查,说明目前的农副产品加工还远远不能满足群众的需要。一台变压器可以安几台电动机,相当于几部柴油机的动力,可以大大扩展业务范围。这样,既可以解决群众急难,又可以加快生产队致富的步伐。”
“我看还是稳一点好,不要急于求成嘛。”
“我们已经‘稳’了两三年了。我们队人口多,1000多元利润不过是杯水车薪。几年来,工分值始终在三角几徘徊,社员们还是靠卖粮食称盐打油,很多人一年吃不了几次肉,甚至连一双胶鞋也买不起,不急不行。”
“正因为我们穷,经不起摔打,更要把稳行事。万一戳了拐,只怕连饭也吃不起。”
“电动机的使用和维修比柴油机简单得多,成本比柴油机低一半。我保证一年纯收入3000元以上。”
他又一次立下了“军令状”。大家都沉默着。几年来,从一台价值几十元的面机发展到价值2000多元的柴油机、打米机、粉粹机、轮磨,每前进一步,总是遇到与这类似的阻力,而他总是在周密的调查和技术把握的基础上,立下这样的“军令状”。事实一次又一次证明:他是正确的。绝大多数社员和干部对他充满了信赖。可是,对这次加工坊动力设备的彻底更新,那位队委总放心不下。他又说:
“我们农民只懂得种田打粮食。毛主席也说要‘以粮为纲’嘛。”
“毛主席说‘以粮为纲’,还要‘全面发展’,‘两条腿走路’。我们总不能砍掉一条腿吧。”
那个队委陡地站起来:
“什么?你说我要砍掉毛主席一条腿?你乱戴帽子!”
他笑了。他明白,这个队委的顾虑很有代表性,他是为全队300多人口的命运担心,他们的出发点是一致的。但在这个可能功亏一篑的关键时刻,他必须冲上去,寸步不让!为了彻底打消队委们的顾虑,他成竹在胸,慷慨陈词:
“毛主席说:‘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以粮为纲,全面发展’。单纯抓粮食生产是富不起来的。我们根据毛主席的教导,第一年建面坊,盈利500多元;第二年搞柴油机动力加工,盈利1000多元。我们用赚的钱购置了一套抽水设备,使队上几十亩年年遭旱、常常颗粒无收的‘望天田’获得了丰收。事实证明,毛主席的教导是正确的。我们现在的加工坊仅仅是一个开端,以后还要搞多种经营,向生产的深度和广度进军。在这个过程中,任何无所作为的因循守旧思想都应该抛弃,既要有科学的求实精神,又要有大胆的革命思想。至于冒险,既要走新路,总得担一些风险。如果怕摔跤,就只有一辈子躺在床上。当初买面机,有人说它除了皮毛没油水,坚决反对;后来买柴油机,又有人担心鸡飞蛋打,怕我这个知青走了,丢下烂摊子无人管。而实质上,主要是保守思想在作怪。如果我们听信了他们的话,就会一事无成。当然,我们要尽可能避免摔跤,对加工坊的动力改革,群众的要求很强烈,特别是机房的同志感受最深。柴油机消耗大,成本高,维修复杂,而且要受燃油供应的限制,常常停机待修、待油,社员群众意见很大。这次办电,我们核算了基本费用,估计共需投资4000元左右。柴油机卖掉可抵1000元,从过去的利润中拿出1000元,再贷款2000元,不到一年的盈利就可以全部偿还。而且,我们已经对各种电器设备的来源作了调查,陆续购置了一些缺俏的小型设备和材料,如水泥杆、电动机等。如果半途而废,势必打击群众的积极性,给今后的工作造成困难。”
他声调不高,但充满自信。会场气氛为之一变,原先动摇观望的,纷纷表态支持他;那个固执的队委也对他明天的远行谆谆嘱咐……
他胜利了,却感到肩上压上了一副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沉重的担子,丝毫也没有感到轻松。他揣着干粮上路了。他在重庆找熟人,捅后门,拉关系,买废铜……亲自守着做好了一台最廉价的价值2000余元的变压器,终于在今天运回了生产队。在那一个多月夜以继日的奔波忙碌中,“自我”完全消失;现在,他回到这凄清的小屋,“自我”又顽强地冲击着他。他坐在饭桌边,一口口扒着难以下咽的饭菜,想起今天在轮船上偶尔听到的旅客们的议论:“现在知青差不多都调出来了,剩下的不是表现不好,就是出身不好。”他一阵寒心,喉头一梗,再也吃不下去。
他躺在床上,想起鲁迅先生通讯录里的那位“Y青年”,他同他是多么相似!他也是一只“醉虾”,炮制者是中学时代那位校团委书记,他的班主任。可是,他不能“急流勇退”:变压器摆在生产队保管室里,大队党支部看着他,全队300多名社员看着他,他只有搏浪奋进!中学时代,他曾被那位他崇拜的班主任娓娓讲述的先哲们为人类解放所进行的艰苦卓绝的斗争所陶醉,现在他身体力行的,不正是那崇高事业的一部分吗?啊,那些坐在沙发里高谈“革命”的人是多么可笑!他挺身而起,往加工坊走去……
3个月后,他终于结婚了。姑娘是位26岁的初小毕业生,普通农民的女儿,“貌不惊人”。“小草”没有权利选择。
婚后,他继续扮演“醉虾”的角色。变压器买回一年,加工坊盈利3700元。他在事业中节节胜利,在个人生活中却步步陷入困境。妻子临产了,他出差在外,连喊一个接生员的人也没有。邻队的岳母闻讯赶来,只好用农村的土办法接了生;由于孕期和产褥期没有得到必要的营养和护理,孩子不到两个月就断了奶,只好用米汤喂养;妻子也患上了腰疼病。抓药看病,债务和妻子的怨气一起增长:
“人家当官的都不着急,你一个人那么积极,国家就建设好了吗?”
“人家都晓得顾家,你回家当歇旅馆,半夜三更不落屋,连话也没有一句多的。嫁给你倒霉!”
……
这时,他总是沉默。他不能责怪她自私落后,她说的都是事实。他抱起瘦弱不堪的孩子,他居然会笑了,笑得那么甜蜜!他心里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感情。幸福?内疚?希望?还是作为一个父亲的神圣责任感?单身汉时,他可以用一种苦行僧的生活来折磨他自己,在理想与事业中寻求寄托和欢乐;现在,他不再拥有这种权利了,他应该理直气壮地履行一个父亲的职责!他开始到外面给人家修理电动机、柴油机,一天挣一块五工钱,从不肯多收一分钱。他的债务仍然在增长。
粉碎“四人帮”后,高等院校第一次招生考试的消息传来,他正在公社农机站,公社党委书记看中了他,把他调到那里当电工。这位有抱负、有眼光的党委书记为了实现公社十多年来用电的夙愿,把架设高压配电线路的任务交给了他。这个党委书记也真会用人:计划15000元,交给他全权支配;从勘测、设计、备料到施工,由他全权负责。“小草”真不愧是“小草”,他放弃了第一次高考,“自我”又在他心里消失:从公社到他家只有几里路,他常常一两个月不回家……
第二年,他按时圆满完成了任务,公社亮起了电灯。在人们的赞誉声中,一件小事引起了他的深思。
一天,公社党委书记叫他去处理一个三级抽水站的技术问题。该站1964年建站以来,一直达不到预计的杨水量,上百亩稻田得不到灌溉。原因是闸阀只能开百分之六十到七十,要是开满,不是烧断保险丝,就是烧毁互感器。县、区有关技术人员先后多次来检查过,对故障原因各执一说。有的认为是因为管道安装不合理,弯头过多,弯头损失过大,电压不足;有的又说是电机内部有匝间短路……但都没解决问题。
他像往常一样,带着一包有关技术书籍来到抽水站。他对照书本上讲的原理和实际情况,把过去的判断一一否定了:弯头损失经计算是很小的,根本不会发生那么大的影响;电压低固然会引起超负荷,但电流表指示的读数为80安,远远没有超出110安的额定负荷电流;匝间短路必然引起电机锭子局部过热,而且也不可能维持若干年的正常工作。经过仔细分析,他发现问题出在铁壳开关的熔丝上。电机额定电流是110安,按2.5倍配熔丝,熔丝的额定容量就应该有200多安。可是,电工错误地把七八股8号熔丝(每股额定容量45安)绞成麻花状,造成保鲜盒上接触不良,形成一个高压点,产生高热,烧断熔丝或互感器;电机已有启动补偿器,铁壳开关完全是多余的。他毅然决然取消了铁壳开关,问题立即迎刃而解!
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问题,却给农业生产带来了多么大的损失!此前不久,大队根据“弯头过多”的错误判断,白白浪费了2000多个劳动日来重新安装管道……他感慨地想:农村需要科学,中国需要科学,靠愚昧是治不了国的。几年来机电工作的实践使他感到自己的知识是多么贫乏,对眼前这个简单的问题他不是也夜以继日地绞尽脑汁,整整三天过后才侥幸找到原因吗?他想起公社正在兴建的那个小水电站——几年前,他曾毛遂自荐,要求参加设计、施工,幸好遭到拒绝。若不然,凭他这点本事,能保证成功吗?现在,那个难产的电站已经耗尽了近10万元的资产,却因设计不合理处于瘫痪状态!……中学时代对科学技术的热爱和求学的迫切愿望在他心里复炽起来。
1978年,他参加了高考。他考得很好。人们都断定他就要远走高飞了。可是,当他的第一志愿成都农机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正在途中飞驰的时候,他却头、手缠满纱布,住进了医院!前几天,公社加工厂的电路出了故障,公社广播正巧在广播重要新闻,不能停电。几十个社员跋山涉水地挑来农副产品等待加工,他只得冒险爬上电杆,带电检修。电路通了,电弧光却烧坏了他的半边脸和一只手……
啊,无声无息的小草,难道冥冥中真有什么主宰,注定你只能在石隙中生存吗?!这时,他的欠债指标达到650元!
小草在岩缝中挺立
他带着未愈的烧伤,留下毕业后一年还清债务的诺言,告别妻儿,在报到的最后一天傍晚来到成都农机学院。
弹指一挥间。“我们就要结束4年的大学生活,奔赴四化建设岗位了。回顾4年的学习生活,回顾30多年的生活历程,我每前进一步,无不浸透着党的心血。党和人民哺育了我,我的一切属于党和人民……”
蓉城市郊的农机学院里,播送着他的申请。他的名字在毕业生中传播。
“张远旭?他是谁?多血质型还是太年轻?”
“十几岁的中学生如今也看破了红尘,别说大学生。大概是他对雪山具有特别的感情吧。”
“精神可嘉,不可效法。”
不了解他的这样议论。
“你要考虑周全。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你征求过亲友的意见吗?”
了解他的这样劝告。
消息传到他的第二故乡——邻水县时,朋友们为他惋惜:
“唉,不知他吃了什么迷魂药!他还嫌苦没吃够啊。”
“他25门功课中,12门‘优’,12门‘良’,一门‘及格’。可惜,可惜!”
无知者这样猜测:
“他是想远走高飞,抛弃他那位土生土长的农村妻子,还是不了解凉山的情况?”
他淡淡地回答:
“凉山的气候、环境我了解,不过是风沙大一点,干燥一点,冷一点,穷一点。我不以为苦。什么地方都得有人去,凉山人民更需要科学技术,我不愿让党为难。至于我的妻子,我们虽然缺乏那种‘卿卿我我’的‘爱情’,但她是人民中的一分子,我尊重她,绝不会抛弃她。读书4年,我确实很少回家,但我把亲友支援我的钱全部寄给了她……”
全校400来名毕业生中,只有4个申请到“三州”(凉山、阿坝、甘孜),他是这百分之一。他并不感到寂寞,因为他也常常迎着敬佩、羞愧的目光。他想起18年前上山下乡的时候……
1982年8月12日,他来到凉山州人事局询问分配去向,一个负责人说:
“不好办哪。我们州、县的农机厂都垮希希的,机械专业的大学生早就过剩了。”
“那你们为什么要向省里要呢?”
“哪里是我们‘要’?省里估到塞给我们的,叫我们储备人才。凉山这样穷,哪里养得起啊。”
他淡淡一笑,无心同这种外行话争议。在我们的现实社会中,这种人岂止他一个!他们不学无术,只看到一些暂时的、表面的现象,不懂得现代化企业对于提高科技人员比例和整个职工队伍素质的深远意义;他们不懂得人,不熟悉人,不了解人,更不知道怎样用人,却掌管着人事大权!
他在凉山州政府西昌静静地等候了12天,被分配到杨洛雪山下的越西县农机局。他用两个多月时间,同另一个刚分来的大学生一起,设计出了轻、小、简、廉,适合于包产到户单家使用的新型脱粒机,完成了越西县农机局交给他的第一项科研设计任务。
11月,他以工程技术人员代表的资格,参加了由县农机局领导、工程技术人员、财会人员组成的报废物资鉴定三结合小组。县农机供应公司申报的10多万产品大都属于技术性能完好的积压品。公司主要负责人却说:
“根据州、县有关会议精神,州农机局长批示我们‘不要心痛’,要下决心大砍大杀,把这些包袱一次摔完。”
他说:
“这是违背国务院和省政府文件精神的。文件规定:(报废产品)‘应一律作为非金属回收冶炼,不准再流入社会继续使用’,‘不得擅自扩大报废范围。’”
“你们不批,我没意见;上面追究责任,你们去承担。”
“谁要追究我的责任,我倒要先追究他的责任。这样恣意破坏国家财产,是犯罪!”
一个人插言:
“十几万算什么?你何必这么心痛?国家几十几百亿的浪费多得很哩!”
他义正词严:
“身为国家干部,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来?!国家是人民的,国家的财富都是人民辛勤劳动积累起来的。如果大家都对国家财富抱着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我们的社会主义家业不是早就给挖空了吗?还谈得上什么建设四个现代化?”
在县农机局领导的支持下,他的正确意见得到了贯彻,为国家保护了十余万的产品。他的心却很不平静。前不久,他获悉某县已经把价值十万元计的完好农机产品拉去熔炼掉了;对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件,不仅没有谁追究责任,反而受到某个主要领导的表扬!我们的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包括许多领导干部,他们为了减轻自己工作上的困难,竟对国家财产抱着这样严重不负责任的态度,不能不使他震惊!这些不学无术、对国家、人民毫无责任感的人利用手中的职权,肆无忌惮地糟蹋着人民创造的财富,人民却过着艰难的生活……从前,他无力干预,只有扼腕叹息;今天,他是一个国家工程技术人员,他要行使他的职权!他感到一种庄严的责任感。
他向农机局领导汇报了他的想法,两位局长非常支持。一封给省人民政府库存机电产品报废处理办公室的信由他起草并以越西县农机局的名义发出了。信中写道:
“当前,有的单位利用贯彻国发【1982】54号文件和川府发【】1982四91号文件的机会,用甩包袱的办法对农机商品进行大砍大杀,这是对党对人民极端不负责任的行为。这股歪风应当立即刹住……”
不久,四川省人民政府作出新的规定,及时制止了它的蔓延。
有人把我们伟大的祖国正在蓬勃兴起的“四化”建设比喻为“艰难的起飞”,因为还有许多历史的、习惯的、人为的障碍横亘在它的面前,盘根错节。如果把这些障碍比喻为“岩缝”,那末,党中央的巨手正劈开这些压抑革命精神的顽石,给千千万万株富有战斗精神的“小草”培上沃土,浇灌肥水。越西县经委主任对这篇文章的主人公说:
“你只管甩开膀子干,家属调动和工作问题,组织上负责解决。”
成都农机学院农机系党总支书记考虑到他从事农机管理工作的需要,他在学校又没学过机务管理,就搜集了十来份有关资料寄给他;农机局领导在安排工作时,尽量让他避开事务性工作,专门从事有利于发挥他专业特长的技术工作;农机局副局长(工程师)用自己的切身体验告诫他不要纠缠于事务,荒废了业务……我们的“小草”沐浴着雨露阳光,必将更加茁壮地成长。他的同学纷纷来信:
“你现在专业对口,凭你的过硬本领和顽强的精神,我想,要不了几年,你就会出成果的。到那时,我一定向你祝贺!”
成都农机学院的一个领导在给他的信中说得好:
“我送出去的鹏鸟只经一下或几下子,翅膀就被折断了,多年来如此。也不尽如此呀!”
让大凉山的风沙和杨洛雪山的白雪为他作证吧。
1983年2月于越西-邻水
 
 

重庆广益中学 版权所有(1894-2012) 校址:重庆市南岸区黄桷垭文峰段78号

邮编:400065   联系电话:62627262,62466701   传真:02362627262

  渝ICP备09006278号  


重庆广益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