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红花戴在胸前,尘土飞扬的卡车搭载着青春飞扬的年轻人和笨重的行李,在一片锣鼓和革命歌曲的喧嚣声中,一代人离开了父母家园,离开了学校老师。十七八岁的我们,被抛洒到荒芜而广阔的天地间,开始了渺茫而不知未来的知青生活。我们在贫穷的农村里留下来,回城的卡车远去了,红花褪色了,喧嚣消失了,陪伴我们的只剩下低矮的茅屋,沉重的劳动,凄风苦雨,寒心的陌生,无尽的寂寞,没有文化生活的无聊,看不见前途的担心,害怕,夜深人静痴痴地想家。为什么要到农村?革命前辈说我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有到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才能百炼成钢。艰苦的劳动开始了,咬着牙早出晚归天天出工,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挑粪,挖地,插秧,背抬东西……相处一段日子后,贫下中农看我们的眼色变了,对我们的评价却是五谷有点分不清,而绝非四体不勤。老实巴交的农民说实话,这样的评价让我对他们产生了好感。记得有一件事,至今还记忆犹新。
那是个星期天,天下着绵绵秋雨,难得放假,但贫下中农还是一早就上了坡,只不过是到自家的地里辛苦去了。我独自一人来到了生产队唯一的“多功能”池塘边。说它功能多还真不假,这个池塘既洗衣服又淘菜;供牲畜饮水还养鱼;天热之时可冲凉;天旱之年可灌溉。这池塘里的水是全队人的生命之水。我闲得无聊,拿出了自制的渔具席地而坐,开始了平生第一次垂钓。我早就发现这塘里有鱼,如能钓上鱼来,就可以改善一下伙食了。雨丝儿从天而降,塘面上荡起一层层的波纹。感觉还不错,有那么点独钓寒秋雪的味道。
队长杨三到池塘挑水浇地,看了看我身旁空空的盆子,招呼我说,军旗,钓鱼呀?听那口气看那表情,分明是说,你把鱼钓起来了,我用手板煎给你吃!看不起我呢。杨三走后我继续钓我的。说来也怪,一根竹竿,一根棉线,加上一颗缝衣针弯成的钩,居然把鱼钓起来了,而且鱼不停地咬钩,我不停地起竿,不一会儿,盆里装了好多大小不等的鱼儿。我真是太高兴了。杨三队长又一次来到池塘边,一眼看到一盆子的鱼活蹦乱跳,脸色一沉,立马就说,军旗,莫钓了,那是一湾子人的盐巴罐。当时我有点莫明其妙,心想鱼跟盐巴有什么联系呢?队长说话很重,脸色难看,出于害怕,我只得悻悻地把所有的鱼倒回到池塘里去了。
接下来的知青生活让我深深地知道了农村的贫穷,什么是“鸡屁股银行”,什么是打鱼买盐麦竿换油,什么是年三十吃肉元宵节点灯。品尝到了农民一个全劳力只能日挣三角几分钱的辛酸,年终分配还得倒补口粮款,体验到了一年辛苦半年粮,全家一件出门衣的尴尬。“文革”搞运动,天天开会,“学大寨”一个样板,出工大呼隆,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把农业逼到了崩溃的边沿。
队里打鱼了,农民都不吃,全挑到街上卖了换成钱分到各家各户。
那口池塘里的鱼真是全队老小的盐巴罐啊!
这以后,我再也没去池塘钓鱼了。
回城后,忙于生计,这一切渐渐远去了,淡忘了。直到退休的那一年,我又旧地重回插队的地方。三十多年过去,弹指一挥间,旧貌换新颜。我惊奇地看到,当年生产队的贫下中农都盖起了楼房,有的有了私车,有不少人都了自己的产业,如养殖场、采石场,有人当上了公司经理和建筑老板;祖祖辈辈的农家子弟,有的成了国家公务员;还有的远渡重洋参与到国际竞争的行列。看着这些巨变,我感到昔日我心目中的贫下中农,真真正正地走在了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上。
杨三队长热情地款待我,只见他拿了一个手网,一袋烟的功夫就提回了一条五六斤重的鱼。他很得意地说,自家养的鱼,想吃就捞,不用拿竿去钓那些小虾虾。我明白他也想起了那次我钓鱼的事。看着众人在大碗酒大碗鱼的席间推杯换盏,脸上堆满了富足的笑容,我有理由相信,改革开放和党的惠农政策,带给中国农村的决不仅仅是物质的富有,更重要的是这份久违了的暖流,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获得了心灵的满足和做人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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